短記:克里米亞除了新聞和歷史,還有勝景

(刊於2014年3月16日香港《明報》。圖片在日後的遊記還會用到,不先貼了。)

三月伊始,烏克蘭危機的重心轉到東南的克里米亞(Crimea)半島。傳媒大多報導增兵、對峙、公投「歸俄」之事,輔以歷史介紹;對新識者而言,他們或未知道此處百多年來都是度假勝地。三年前夏天我趁特區護照進烏克蘭免簽證,在烏克蘭境內繞大半個圈,在克里米亞留了四天,訪了四鎮。

第一鎮:老鎮塞瓦斯托波爾(Sevastopol)
在內陸走了兩個星期多後,乘火車抵達塞瓦斯托波爾,重見大海,之後四天都住在此處的廉價旅舍。它位處半島西南角,西南皆朝黑海,也是良港,帝俄1783年滅了克里米亞汗國後,開始在此處經營,至現在仍是軍港。正因它是軍港,港邊有高地,並有掌握黑海之利,1853至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爭,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,它都是激戰之地。因為二次大戰初時紅軍死守多月,令它得到「英雄城」的稱號,與半島東端的刻赤(Kerch)、基輔、敖德薩(Odesa)和莫斯科等並列。今時塞瓦斯托波爾港內有一條二十世紀初建的紀念柱,以記克里米亞戰爭時帝俄海軍自沈以堵英法和鄂圖曼入侵的軍艦,另有全景畫館暨博物館以藏此戰文物。我在塞瓦斯托波爾時,博物館和紀念柱都遊人不絕,不曾料到短短三年後,緊張氣氛重回,港外又見鑿沈以阻對手的舊船——不過今回是阻港裡的烏克蘭軍艦離開。

塞瓦斯托波爾之老,來自城西的克森尼索(Chersonesos)古城。公元前六世紀時,沿海開拓殖民地的古希臘人看中那海角,建城定居歷二千年。據記載,教宗克肋孟一世(Clement I)被羅馬流放至此,之後被拋下海殉道;基輔羅斯大公弗拉基米爾一世(Vladimir I,958-1015)相傳在此受洗,正教於是傳入基輔羅斯。古城後來被蒙古大軍侵攻,之後被居民遺棄,不少建築被拆它用。寫《湯姆歷險記》的馬克‧吐溫(Mark Twain,1835-1910)在1860年代末到過塞瓦斯托波爾,見過克里米亞戰爭後的景象,寫道:”(Y)ou may look in whatsoever direction you please, and your eye encounters scarcely any thing but ruin, ruin, ruin!”戰火過後七十年,塞瓦斯托波爾早已重建,但在古城漫步,卻彷彿找回他所寫「舉目所見也,殘垣復殘垣,殘垣復殘垣」的意境。

第二鎮:汗國故都巴赫奇薩賴(Bakhchysarai)
克里米亞汗國由韃靼人所立,韃靼人是帶蒙古血統的穆斯林。汗國故都巴赫奇薩賴,意即「花園宮殿」,位處塞瓦斯托波爾和克里米亞的首府辛非羅波爾之間,乘巴士或火車來都算方便。我一天午後才到,只夠時間看一個地方。我選了汗國故宮。遊汗國故宮,我會想到在歐洲另一邊,我未訪過的西班牙格林勒達(Granada)穆斯林公國故宮Alhambra。汗國故宮面積不及Alhambra,但似乎所受的改動未如Alhambra多。我不時想,後來的征服者為何要保留降者敗者的宮殿,是以為殷鑑,或是當成另一樣戰利品以示人?

宮裡有清真寺、玫瑰棚,用雲石舖地,中有噴泉,走進去透心涼的避暑房。避暑房不遠處有兩個水泉金泉和淚泉,後者更為有名。淚泉由汗國末年的可汗Qirim Giray命匠師所製,以念亡妻,喻意像他一般鐵石心腸的悍將,也會流淚。汗國亡後,淚泉被移入故宮,俄國詩人普希金被帝俄流放南方,路經黑海一帶,聽了淚泉的故事,多情的他於是寫了〈巴赫奇薩賴的水泉〉一詩,淚泉的故事之後為俄語世界傳誦。之後淚泉旁放了普希金的半身像,似是感謝這代言人。

故宮一邊現闢為博物館,除展出故宮器物和后妃衣飾外,也展出不少韃靼人的文物和手工藝品等。當中有一項展品我未留影,但仍記得其內容。那是一張炭筆畫,描繪的是1944年紅軍擊退納粹德軍,收復克里米亞半島後不久,克里米亞韃靼人被流放往烏茲別克的一刻。與房間其他色彩斑爛的展品相比,其沈鬱更見強烈。

第三鎮:教華人忘不了的雅爾達(Yalta)
從塞瓦斯托波爾坐客車東行約兩小時,就可到克里米亞其中一個度假重鎮雅爾達。雅爾達自十九世紀起已是度假勝地,同時代的作家契可夫,和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,都在此處有自己的住處,當然皇族所居比中產作家所住的要豪華多了。沙皇在雅爾達的其中一座行宮是里瓦幾瓦宮(Lividia Palace),英美蘇三國1945年春天舉行的雅爾達會議就在此宮舉行,會上蘇聯同意在德國投降後三個月向日本出兵,但中國的國民政府無從知曉。及後蘇聯如約向日本宣戰,紅軍擊敗日軍,佔領中國東北三省,奠下日後中共在東北發展的基礎。雖然此宮從建築從歷史都應一看,但我當時更信旅遊書所言,到雅爾達那天里瓦幾瓦宮關門不開放,結果緣慳一面。

不過雅爾達名勝還有不少。市中心西邊的Ai-Petri山高逾一千二百米,我好奇到山下乘吊車登高,車廂甚大,可容三十多人。吊車上山,下望是葡萄園,後望是天和海的兩種藍,前望是山峰峭壁。登得山頂,我見前方是個韃靼市集,遊客不絕,心裡暗念「昂坪三碌拎」。市集有用木柴煮食的飯館,飯館有年長侍應向我喚”Kitay”(即中國人),我卻怕趕不及乘回山下的吊車,沒有光顧,只買一個如薩其馬的韃靼甜點嘗嘗。一放口裡,跟薩其馬一樣。吊車雙程取價約120港元,可抵旅舍床位一晚租金,或城際火車三等臥舖車票,但不算不值得。

回雅爾達中途,我在巴士看到燕巢堡(Swallow’s Nest),馬上下車前往一觀。燕巢堡在1912年建成,一百歲多一點,個子不算大,裡面是家餐館,未能一觀,但因它處岬角之上,從它望海倒是不錯,若從低處上望,孤堡迎海,亦是美景。從燕子堡回到雅爾達,吃過晚飯,錯過回塞瓦斯托波爾的尾班車,我又不願多付車錢僱的士,於是在鎮上坐酒吧。我在酒吧幸遇六個由曼城來度假的英國青年,跟他們同行一夜,借他們的客房小睡片刻,那晚我的運氣真是不錯。

第四鎮:有用之城辛非羅波爾(Simferopol)
從雅爾達乘早班客車回塞瓦斯托波爾,旅舍的管理人只道我在雅爾達樂不思蜀,所以浪費一晚床位。怱怱收拾行李後,我要北上到辛非羅波爾,轉臥舖火車到敖德薩去。辛非羅波爾意即「有用之城」,對此際的遊客而言確是如此,乘飛機到克里米亞,降落的機場就在這裡;想坐火車到雅爾達,火車只會到這裡,還得轉車。

我到辛非羅波爾後,往敖德薩的火車還有數小時才開,夠時間閒逛,或逛一所博物館。我在市中心走了一圈,吃了兩頓。火車站不遠處有所醫科大學,不少東南亞和南亞學生在此留學,於是附近有賣飯賣辣食的學生餐館。午後飯館顧客少,我好奇走進其中一家,點了煎蛋辣雞飯。此行不思米飯,吃此飯好奇居多。暑熱加辣食,結果流汗。

繼續往市中心走,看過公園的鐵塑,看過將赴婚宴的新婚夫婦,看過清真寺後,又吃一頓。吃飯的地方是家韃靼菜館,胃納不夠,只點番茄麵湯(麵條沒香港或日本的湯麵多,故叫麵湯)和羊肉餃子。餃子皮薄,幾近廣東餛飩,跟一路吃到的烏克蘭或俄羅斯餃子的厚皮大相逕庭。臨走在菜館購了一盒如Turkish Delight的軟糖,回港後好送人。

此城對我之用,該是充飢解饞。

火車終於離開,我漸漸遠離克里米亞。雖然對此半島未夠情深,但始終讀過到過,聞今時緊張之局,難以無憂。此文見報之日,該是克里米亞公投決定入俄或留烏之時,願的是不論最終是合是離,萬民不流血,不會流離失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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