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rchive for November, 2013

第聶伯河左岸旁

Saturday, November 30th, 2013

基輔市中心在第聶伯河西岸,面朝北的話,西岸也就是左岸。遊客想到的基輔名勝,大多都在左岸一邊。市中心則在丘陵上,所以市中心離第聶伯河還有斜坡,從市中心往第聶伯河和右岸望,除了高居臨下,還會看到斜坡一片青蔥——那裡不甚蓋房子。


民族友誼拱

除了看河看對岸,第聶伯河左岸近基輔市中心去處還真不少。何里夏街東北端是歐羅巴廣場,東邊接著公園,從車路往裡走,可以見到一條實在的銀灰色金屬彩虹。那叫民族友誼拱(Friendship of Nations Arch/Арка Дружби Народів),1982年落成,以紀俄羅斯和烏克蘭同居一國。它白天是銀灰色,據知入夜後會放彩燈,成了一條人造的七色彩虹。


友誼像和浮雕

這實在的鈦製彩虹也太大。它直徑五十米,即最高處離地二十五米。因為太大,其下的友誼銅像和記錄俄烏兩族1654年會議的浮雕,也變得相形見絀。不過只要挨近銅像和浮雕,就曉得兩者體積也不少。友誼銅像歌頌工人友誼,於蘇聯年代豎起,意義不消多說;可那在基輔東南不遠的Pereyaslav召開的俄烏兩族會議,就影響烏克蘭達三百多年。該會議一方是扎波羅熱哥薩克人,另一方是帝俄代表,談的是兩班羅斯人如何合作,以拒波蘭—立陶宛和鄂圖曼等勢力。哥薩克人最後答允投向帝俄,但他們固有的獨立勢力,就一點點的被帝俄吸納進去。及至帝俄覆亡,蘇聯內戰剛啟,嘗試獨立的烏克蘭武裝就夾在紅軍和波蘭人中間,旋即潰滅,烏克蘭成為蘇聯不可分割的一部份,就算蘇聯衛國戰爭後亦然。今時兩族分兩國,但以基輔是羅斯各城之母的身份,帝俄以降來自莫斯科和聖彼德堡的統治,及至近年的橙色革命,隨後俄國拒絕賣天然氣給烏克蘭,克里米亞的主權該誰屬,以至烏克蘭要西向歐盟還是東依俄國等事看,簡單的說兩族是表兄弟、兄弟、朋友或歡喜冤家,都怕武斷。但我就武斷好了:兩國是對表兄弟,論兩地受基督教文明洗禮似有先後,說語文似同仍不同,同擁大片土地,確有點表兄弟的模樣。

看友誼拱不用長站,它向內陸的一方有個大看台,可從容慢慢欣賞它何其巨大。走到友誼拱背後,可看到第聶伯河,和對岸島岸的沙灘。友誼拱旁老早做起生意,有些機動遊戲攤和可口可樂廣告之類。——卻說在布里茨涅夫(Leonid Brezhnev,1906-1982)掌政的1970年代,百事可樂先獲機會在蘇聯生產發售,但後來可口可樂也能在蘇聯售賣,銷量迎頭趕上,結果又使百事可樂居可口可樂之下,我最簡單的聯想是:社會主義政權也保不住資本主義市場的老二,老二又不敵資本主義市場裡的大哥。


Lobanovskyi球場

從友誼拱走回歐羅巴廣場,向南轉就是基輔戴拿模(Dynamo Kyiv)的原主場入口。球場以Valeriy Lobanovskyi(1939-2002)命名,紀念這位為基輔戴拿模,還有蘇聯和烏克蘭足球建樹良多的領隊。基輔戴拿模近年多在市內的奧林匹克國立體育場作賽,Lobanovskyi球場則由基輔另一支球隊基輔兵工廠(Arsenal Kyiv)所用。我不甚好足球,也沒有喜歡的球隊,到場心不動,未有闖過入口閘機嘗試一探球場究竟。紀念品商店也沒能引我消費。


月台看到的阿仙奴


很長的電梯

沿路向東南走,會先後經過近年發生多回勇武抗爭的內閣辦公樓、國會大廈,稍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大使館,然後便到基輔軍器廠一帶。軍器廠在1764年創立,現時還有生產,可產品也不只是兵器,亦有精密器材。軍器廠所在之地,價值也因城市發展漸漲。軍器廠東北有與它同名的地鐵站Arsenalna(Арсенальна),深達105米,暫居世界第一。站深如此,我的解釋是:軍器廠站地面仍在高地,下一個站是第聶伯站(Dnipro / Днiпро),位處第聶伯河左岸地面,兩站間的軌道不宜太斜,如是者軍器廠站要挖深一點,同時也加強車站的防空能力,成為一個更安全的防空洞。從月台到地面,要走兩道扶手電梯,平均算來,一道電梯升降五十米,但不像香港的地鐵站般,或要走一段連接路才可到下一道電梯。


無名戰士紀念碑


主席留下的花圈

軍器廠站以南靠河的名勝附近沒有地鐵站,因此遊客要遊覽的話,往往會乘地鐵在此下車,或步行或換乘巴士小巴等前往。初夏晴朗天多,太陽不毒辣,我是大汗人,但走走也不出汗。向東南走一個路口,是基輔的榮耀里,那榮耀則歸於蘇聯衛國戰爭的將士。榮耀里盡頭是無名戰士紀念碑,一支灰黑碑指向天空,底下一道長明火,簡潔而典型。想長明火並非自然地生生不息,基輔的這一道,走近時除了熱氣,還有「嗬嗬」聲響,如燒得正旺的氣爐。看無名戰士記念碑之前,時任人民共和國主席的胡錦濤方到過基輔,他的一個花圈自然少不了。


下修院區。我看中那個木棚


也是下修院區

之前提過,無名戰士紀念碑和國立大飢荒受害者記念博物館相隔不遠,兩者間有條步行道連接。此博物館前文已述,不贅。再繼續走,可到正教聖地基輔洞窟修院(Kyiv Pechersk Lavra / Києво-Печерська лавра)。修院建於1051年,先有南邊以洞窟為主的下修院區,北邊的上修院區在數十年後出現,以教堂為多。下修院區的洞窟因為內裡清涼乾燥,歷年不少教士的遺體存放於此後,也漸變得乾而難腐,朝聖者來到便有幸入洞瞻仰聖者。上修院區除教堂外,部份建築物闢為博物館,至少已有五個。可我留基輔四五天,下修院區的莊嚴肅穆,或上修院區各博物區藏品如何金碧輝煌巧奪天工,都未入我眼,只暗詫修院外留大鬍子,我以為保守到底的正教出家人都用起手機來,但其實不足為奇。最容易的解釋,是洞窟修院以南有個我更想看的去處。

那個去處跟無名戰士紀念碑都是蘇聯時代所建,兩者旁邊則有代表傳統的洞窟修院,和新國家銘記舊日傷痛的大飢荒受害者記念博物館,蘇聯和非蘇聯的象徵建物毗鄰而存,我難免穿鑿附會,覺得這樣的佈置隱含兩三股勢力和歷史間的角力。

夏遊烏克蘭目錄

去利維夫訪墳場

Saturday, November 30th, 2013

http://tinyurl.com/o7zubnj


Stanislav Ludkevich之墓,和背後的天使像、基督像

香港人到墳場去,在香港多是祭先人故友,以前「遊」墳場的,多是鍛煉膽量的少年,賭亡靈會否附在身上。出境旅行看大陵寢,也是訪墳,但未必是訪墳場。近年港內訪墳場者似漸多,有如到西灣國殤墳場拍照者,也有如到跑馬地香港墳場藉觀墳學歷史者。蔡元培在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的墓地,亦不時有人留意。現在報刊的旅遊文章,也會介紹境外某些有名的墳場。

若說歐洲,巴黎的Père Lachaise,或莫斯科的新聖女公墓,都因多名人下葬,已成遊客名勝。烏克蘭西邊的利維夫(Lviv)在巴黎和莫斯科之間,也有個有名的墳場。它叫Lychakiv。

Lychakiv墳場深具利維夫特色:多元,包容。利維夫為不同國家所統治,和不同民族所居的歷史,都可在這墳場看到。墳場不在名勝集中的舊城區,可在舊城以東。那裡名勝不多,大都是幾層樓的歐陸風格住宅,地下一層或有些商店。從舊城東沿的電車路乘小巴或電車,待得十多分鐘,就可到達。乘九號電車更好,因為墳場的一邊是電車路,小巴下車後,還要沿電車路向南走。

我離開利維夫那天的上午,特地去訪Lychakiv。那天雖遠清明時節,但不時細雨紛紛。我乘的是小巴,所以要走點路到墳場入口。墳場圍牆以外有塊看來平坦的草地,那裡是軍人墓園。它歷史不長,在一次大戰末年才有,但下葬又起出火化的故人,先後有奧匈軍和盟友和蘇聯軍人。現在入土為安的,是一次大戰後的烏克蘭獨立軍軍人,受蘇聯逼害過的當地烏克蘭人。蘇聯軍人的遺骸在七十年代中已起出火化,骨灰仍安放在墓園。


入口後前地的家族墳墓和小堂

由軍人墓園再向南走,有個如哥德式教堂前壁的入口。過了入口,前地後方有若干個儼如小屋的家族墳墓,有紅磚砌,也有石砌。向北前走不遠處,是最早期的墳場範場範圍。1787年時,利維夫由奧地利帝國統治,政府要求城裡所有墳墓遷到城外,於是就有Lychakiv。十九世紀墳場擴建過三次,面積現今已逾一百頃;十九世紀中葉有學者設計墳場的過道和布局,令墳場的訪客可從容行走。蘇聯在1944年擊退納粹德軍,第二度控制利維夫後,墳場墓碑和雕刻多年受冷待或毀損,盜墓破墳亦有發生,至三十年後因墳場列入古蹟,失修的情況才告一段落。另一方面說,蘇聯人把這個墳場開放給所有死者,葬在Lychakiv不再是有名有利亡者的專利。

利維夫在奧地利統治前,是波蘭—立陶宛聯邦的地方;在奧匈帝國在1918年解體後,復國的波蘭又再統治此城,至1939年德國蘇聯前後入侵波蘭為止。在六七個世紀裡,大量的波蘭人在此城生活,可想而知,有不少波蘭人身故後也葬在Lychakiv。雖然利維夫割離波蘭已七十多年,可不少波蘭人仍來此城找尋先人或民族的過去,訪Lychakiv是其中一個主要節目。


三個墓。左起蘇聯時期之墓,奧匈帝國時期之墓,烏克蘭獨立後立的墳

以利維夫的歷史推之,光看墓碑刻文,也可猜到是甚麼時候所立:刻上羅馬字母的,大多是二次大戰前的墓;如果刻的是西里爾字母,該是二次大戰後所立,較可能葬的是烏克蘭人。除了刻文,墳墓的雕刻亦能告知其歷史:蘇聯統治時代(1939-1991)的墳墓少有天使、聖母或耶穌像,有的甚至刻有代表黨員的星星,或是刻了亡者的遺像;之前之後立的,有天使像的不少。墓碑也可能透露墳主生前的點滴:如專業,音樂家墓上雕個小豎琴,醫生墓碑上刻了蛇杖;如死因,見過亡者的墓碑上刻有船沈的景象,我看到就明白了。那對船難身故的母女去世離今時較近,我沒有拍下她們合葬的墓。因我覺得,不宜著意拍近年亡者的墳照。

除卻歷史,很多墓碑都是名家的雕刻精品,堪足細觀。我是個典型的香港學生,對欣賞雕刻無甚心得,在學時無緣學烏克蘭或波蘭的大部份歷史,也對兩國歷史的大部份名人幾無所識,若非好奇心或因為旅行,難會惡補箇中一二。可我稍讀之後,訪墓所見各亡者,也難辨有名無名。以下三四位先人的生前事跡,我只是略知一點。


Ivan Franko之墓

Ivan Franko(1856-1916)的墓在前地西南方,位居要道,訪客很易看到墓碑上的石匠鑿牆像。他是烏克蘭西部人,一生寫譯不斷,亦曾推動烏克蘭的民族覺醒運動,就如碑上的石匠般。他晚年貧病交逼,住的房子也要靠學生和支持者湊資購置。他死在利維夫,身後蕭條,葬在Lychakiv。若說烏克蘭重要的文豪,在舒夫真高(名Taras,1814-1861,並非今時在世的足球名宿Andrei)之後就是他。他身後,利維夫大學的校名嵌入他的名字,利維夫以南的一個山區小鎮,鎮名也改為他的名字。


Solomiya Krushelnytska之墓,青銅雕的是奧菲斯

在Ivan Franko的墓附近,有兩個音樂家的墓。作曲家Stanislav Ludkevich活了一百年,1879到1979。他墓上的奧菲斯(Orpheus)像並非細刻,但仍好看,不過與後側兩墓的天使像和耶穌像比,後兩像的雕工講究多了。不遠處是女高音Solomiya Krushelnytska(1872-1952)的墳。跟Ludkevich的墓一樣,她的墓碑也雕有豎琴。戰前她是聞名的女高音歌劇演員和歌唱家,甚受歐美的歌劇聽眾歡迎;二次大戰爆發前的夏天,她回到利維夫,戰後在音樂院擔任教職至去世。今時利維夫市中心的歌劇院,以她的名字來命名以紀念她。建那歌劇院的建築師Gorgolewski,也葬於Lychakiv。


Samuel Stefanowiczino之墓。有遺像,設計也看似教堂

我繼續向西南走,經過雕有如睡遺像的亞美尼亞禮教會樞機Samuel Stefanowicz墓,又經過花草盛開或舖滿青苔的墓,盡處見到另兩個軍人墓園。


烏克蘭反抗軍墓園、紀念軍及小教堂


從利沃夫保衛者墓園的紀念館看墓園

第一個墓園的墓較新也較密,有個赭色教堂,和同色紀念碑,墓葬的是二次大戰後期烏克蘭反抗軍和親德部隊的成員,在烏克蘭獨立後始建。走前一點,是個較大的墓園,它是利沃夫保衛者墓園,用色為白,建有凱旋門。下葬在墓園的是1918至1920年在利沃夫反抗烏克蘭人或紅軍的陣亡波蘭戰士,以及一些陣亡的境外支援者,有些死時年紀甚輕,後人稱那些年輕的戰士,不論存活或否,為「利沃夫雛鷹」。

利維夫在波蘭語叫Lwow,譯為漢文就是利沃夫;波蘭復國統治利維夫時,墓園有衛兵駐守。在蘇聯取得利維夫,把波蘭人向東驅趕後,墓園跟墳場其他地方都乏人修整,此墓園更被蓄意破壞,一度淪為貨車停車場。及至1989年,一些來利維夫工作的波蘭工人乘隙開始修復墓園。由於此城曾是波蘭領土,烏克蘭獨立後,新政府對修復墓園態度冷淡,直到2004年波蘭支持烏克蘭橙色革命,反對修復的聲音減少,修復後的墓園在第二年重開。

生前各為其國,歿後葬於毗鄰,此時君體俱相同,我看這兩個戰士墓園,正是如此。


Volodymyr Ivasyuk之墓。他只活了三十年

從兩個軍人墓園走回墳場入口,我又見到一個當地名人的墓。他叫Volodymyr Ivasyuk(1949-1979),19歲寫了〈紅芸香〉(Chervona Ruta)一歌,不久紅遍全蘇聯。三十歲那年的夏天,他被發現在利維夫市郊上吊。或因生前盛名,今時他墓前花燭仍不絕。其墓有他的全身立像,此時時雨時停,停雨時雨水從他遺像的左手手指緩緩滴下,有如遺澤。

藝文或英勇忠貞的故事之外,Lychakiv也有它的愛情故事。我看不到的墳當中,有一對屬於一對未婚夫妻,男的叫Artur Grottger(1837-1867),女的叫Wanda Monné(1850-1923),兩個人都是波蘭人。Wanda不忘祖國,16歲時邂逅Artur這位畫家,關係親密,很快訂婚。然而他不幸感染肺結核病,又往巴黎謀生,在1867年的最後一個月客死異鄉。Artur最後沒有在Père Lachaise長眠,Wanda賣了她的珠寶,把未婚夫的棺木運回故土。她為未婚夫設計墓碑,墳上一個豐盈的少女微護亡者的頭骨,按設計為Artur刻墓的雕刻家不收分文。此墓離Ivan Franko的墓不遠。Wanda後來嫁給另一個畫家,身後與家屬同葬一墓,墓碑是三層的玄色大理石塔。二人亡魂在Lychakiv相遇的傳說,該是後人為他們杜撰的圓滿結局。

我在墳場逗留個多小時,只看到墳場南部的一部份。除了兩個戰士墓園外,其餘地方的墓時代設計都不盡相同。從烏克蘭回香港後,有次跟人談公事,對方說香港的華人永遠墳場墓碑樣式相近,位置有序,恰恰是香港人做事井井有條的證明;我不語,只覺Lychakiv或香港墳場的墓碑五花八門,亦不見得如何亂了,先人亦同樣在地下安息。在世者的秩序和追求,亡者又會沾得多少?

而訪墳場,有人說可令人學習面對死亡,而我更有興趣的,是墳場明示暗示的歷史,還有墓碑的設計和雕刻。訪墳場雖再一次提醒自己人終有一死,但至今,我知有死,卻仍怕死。

墳場網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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