訪官涌戲院——臨尾一張票,依然睇到笑
有些事物,年少時不得觸碰,但可以一試時,或卻因為已有了代替品,提不起興趣。這類事物於我有二,一者遊戲機中心——雖然或數年進去一次——二者是放色情電影的電影院。有了遊戲機、電腦遊戲和網絡遊戲,就算遊戲機中心提供另一些遊戲,我也無意天天往遊戲機中心輸送硬幣;經影像光碟和互聯網取用情色影像甚為方便,色情影院一張門票的價錢,可在光碟店和網上換得更多更長的歡愉,結果我把色情影院摒出自己的付錢消費清單外。
但我依然消費色情影院:影友收集的香港風色情電影名字,1990年代從報章廣告和色情影院抄下,鹽花與搞笑俱備的宣傳語句,還有一些色情影院結業的消息。以前聽聞或路過的色情影院,如銅鑼灣樂聲戲院舊址的東京,西洋菜北街的太子,據聞將復作粵劇戲院的油麻地,在牛池灣毗鄰而存的彩鳳和奧斯卡,紅磡的國華,沙田圍的翠鳳,還有一些沒能記起的名字,都在眾非色情影友的冷待中成了歷史。
2011年農曆年假期左右,影友傳來消息,說佐敦放色情片的官涌戲院快將結業,隨後就有影友組織一次空前絕後的色情影院遊,看看官涌戲院,日期2月12日,農曆年初十。空前者,蓋記得以前相約觀影多矣,但進色情影院倒是第一次;絕後者,不但怕是結業前不再一遊,更是官涌戲院是香港最後一家仍在營業的色情影院。
官涌戲院有一個影室,座位103個,位處官涌街30號,南面柯士甸道,北面是佐治五世紀念公園、官涌市政大廈和佐敦道等,稍北一點是民樂戲院舊址。雖說長年放映色情電影——其實應是色情錄像,因為它無放映室而有投影機,但之於香港,並無中國大陸1980年代流行的「錄像廳」相類的場所——,但還曾放過數部非色情電影,其中一部是《婚前殺行為》(何志恒,2004)。當時電影廣告曾在巴士裝置的路訊通系統播出,上映影院只有三間,其一九龍城,另有一間是官涌。現任「講。鏟。片」網站主力的Ryan,曾說他親自致電官涌戲院,詢問電影的放映時間:官涌戲院行的是「連環場」放映,影片一部接一部放映不設休息,不像大多數影院般,有固定的場次,觀眾買了門票可進影室坐到戲院打烊休息,只要保留門票存根,當日進出影室多少次也沒問題,「一張票,睇到笑」和「老友鬼鬼,全日任睇」一類的宣傳句語,應因此而生;如沒得知確實放映的時間,真的錯過電影,就貴客自理了。
年初十下午訪官涌戲院的影友,連我在內八人,應不是特地為了任何一部正放映或將放映的色情電影而來,該為了「淺淺」體會色情影院的氣氛。戲院只佔地下一個舖位,面朝街的約10平方米地方,是售票處加前堂,並陳劇照和色情影碟,後者聊補收入。新春伊始,大紅揮春掛飾等,也懸在門前。影友看過劇照、宣傳句語和影碟封面後,拍些照片,然後買票入場。一人盛惠四十大元。
進戲院前影友相約午飯,互相猜度售票職員會否因十人八人突然齊至而愕然,我那時已想不必,蓋也是客,付錢就是,豈會大驚小怪。進戲院後更覺不必,因為座上客已有四五十人,應清一色中老年男性。空位和觀眾散布,我們六男二女,便站到影室後方後門前廁所外,直望銀幕上的肉光慾影。雖間有議論,但內容不及小林綠跟渡邊徹在色情影院說的那麼有趣。影院後方不時傳來電鑽聲響,像在提醒我當下既有廉價春夢,也有其他人的現實。
我們看的第一部片是《大波大利過年》,歐美出品,賀歲片名,情色內容,也回答了我的猜想:情色片名取個合農曆年的吉利名字,不過湊個興,事實還沒有名實相符的賀歲色情電影。看到的只是片末,對白時清時模糊,男女似掛特務身份,在酒吧相見,最後女角脫光,只餘一對黑長靴,在酒吧中間跟男人相交,顧客初時懶理,然後圍觀。第二部片是日本貨《好色心想事成》,看片中人服裝,該是1980年代出品。故事以一對姊妹為主角,姐姐已婚妹妹賣身,因而鬧翻,姐姐不願妹妹繼續如此,於是找私家偵探探聽下落,雖在城中找回妹妹,最後還得在家鄉修好。此片演員四男三女,人人都要演性愛戲。影片以錄影帶播放,該用過無數完,片初畫面曾一度中斷或變色,色情片變播音劇。
男女風光見過一些,自以為此刻放映的色情影片,不會令我興奮,但袋中票仍令我睇到笑,究其原因,是粗糙的本地後期製作,或是一些古怪的設定。第二部片似聽不到原有的配樂音效,本地化的粵語對白偶夾一些粗俗用字,對白是否重新撰寫,也不可知。而片中暗戀妹妹,最後表白,當性愛服務中介的女性化男子,左腕一直戴五隻手錶,用意為何,無從知曉。
淺嘗即止,眾影友沒有看第三部片,又回到前堂圍觀。光碟和網絡興起,已搶去色情影院不少生意,而按官涌戲院自己的說法,對它的致命一擊是租金:
香港市道好?
狂加租近倍!
無本事經營!!
三月結業
敬希珍重……
——戲院其中一張通告
未能珍重,因心中沒曾留過色情影院,情色消費也早獻給其他代替品。我想,如這生得要送別香港最後一家電影院的話,其中一個原因,應是我沒珍重色情影院的報應。這次訪官涌戲院,我想也是消費,跟過去消費色情電影的資訊,或將要結束消逝的場所地方一般。
近年場所地方行將結束消逝時,除了來一班送別客外,還會迎來一些問題,包括「有沒有人(忽然)保育?」「為甚麼不保育?」,如是沒有保沒有育,或會生出「保育者不夠貫徹始終,可見做的盡是偽事,淘汰發展應還是浩浩蕩蕩,大勢所趨」的強橫結論。之於官涌戲院,楊天帥引吳偉明和阿四的話,說保守低俗是原因,他自己則從政治價值去想。言之有理,怕未盡然。強硬回應的話,說別人不夠貫徹始終的人,自己在另一些地方也未必貫徹始終;未能貫徹始終,或者是精力不繼,或者是未及觸碰。保與不保,角力場處處,雖全心投入,也未必能處處以行動關注;而色情影友又都是否算了,就算不懂上網不懂用光碟機,色情影院盡去都不大可惜,因此沒去叫旁人關注?又或者,這不過是商場事,成本虧損就已說明一切?
也因未能珍重,亦非保育中人,我不宜再代解「色情影院無人保」的謎題。保不住,遑論育。擊鍵為文時,得知官涌戲院今年三月中結束營業,告別所處的喜滿懷大廈舖位。戲院現址附近,有小型道觀兩間,疑似高價銷售老人健康產品,短期租舖的健康生活館一間,中華電力變壓站一幢,和已變身為The Austine的德興大樓。
延伸閱讀
講。鏟。片:官涌戲院新春休市三月結業
Agnes:勇闖官涌50分鐘(@blogspot/@講。鏟。片)(感謝Agnes統籌訪官涌戲院,並記下影友看到的色情影片情節)
Alex:2011年2月12日是日觀影
《信報》楊天帥:色即是空 空即是惜—記香港色情影院